檐角铜铃被晚风拨出清响,程姚媛的绣鞋在青石板上磨了第三圈。
她素来出入宁府如自家宅院,今日却在阿蕴的闺房前徘徊不定。
“姑娘,宁小姐都催了三回了……”
身后丫鬟小声提醒。
程姚媛瞪过去一眼,心里翻腾着说不出的别扭。
三日前阿蕴红着脸同她坦白时,那副含羞带怯的模样,活脱脱就是话本里被男妖精迷了心窍的大闺秀。
偏生那“妖精”
还是她亲手抽过三十鞭的马夫,这冤家路窄的场面,想想就让人脚底发麻。
“他若记仇……”
程姚媛无意识摸了摸腰间软鞭,随即又挺直腰杆,“怕什么!
难道他还敢当着阿蕴的面打回来不成?”
可转念想到这人单挑数十名刺客,还护着阿蕴坠崖生还,又有些气短……
雕花门吱呀一声自内打开,宁舒蕴挽着月白披帛立在光晕里,发间珍珠步摇随动作轻晃:“程大小姐是非得要我亲自来请了?”
程姚媛被拽进屋时还在嘟囔:“急什么,我总得……”
做个心理准备啊。
话音戛然而止。
窗边茶案前坐着个陌生又熟悉的男子,面上再不见那些遮掩轮廓的杂乱胡须,玄色劲装勾勒出宽肩窄腰,身姿挺拔。
眼前人与记忆中低眉顺眼的马夫判若两人,唯有一双黑沉沉的眸子依旧深不见底。
宁舒蕴轻推她到檀木圆桌前,青瓷茶盏早已备好三盏。
“虽说你们早已相识……”
素手执壶斟茶,水声泠泠如珠落玉盘,“但今日总要重新见礼。”
茶雾氤氲间,程姚媛看见好友眼角眉梢都浸着蜜色。
“程姚媛,我最好的朋友。”
宁舒蕴声音里带着程姚媛从未听过的郑重,像在祠堂介绍族中长辈,“这世上真心待我的人不多,她便是其中之一。”
这话如蜜糖沁入心脾,程姚媛鼻尖一酸。
自小到大,她们不知多少次这样执手相看。
那年她染了天花被隔离,只有阿蕴敢翻墙给她送桂花糕;后来阿蕴生母去世,也是她连夜赶来陪灵。
沉浸在感动中的程姚媛,并没有看见一旁的宁舒蕴转向右侧时,指尖在案几底下悄悄勾了勾那人的小指。
素来端庄的侯府嫡女此刻眼波流转,吐出的话惊得她差点打翻茶盏:“周重云,我男人。”
程姚媛猛地抬头。
只见那人古铜色的面庞上竟浮起一抹红晕,垂眸看着宁舒蕴的侧脸,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。
程姚媛:……
程姚媛忽然就有些后悔了,三十鞭子是不是抽少了?
“过往恩怨……”
宁舒蕴举起自已那盏茶,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,“以茶代酒,就忘了吧。”
“三十鞭的事……”
程姚媛突然开口,看见周重云神色不变,仍保持着给阿蕴添茶的姿势,“我不道歉。”
她挺直腰杆,扬起下巴:“抽你那三十鞭子我不后悔,我也不觉得我做错了,阿蕴是我最好的朋友,当时你确实对她意图不轨,你也确实来历不明,如今我接受你,是因为你不惜用命护阿蕴周全。”
宁舒蕴“哎呀”
一声去捂她嘴,却被周重云拦下。
男人起身抱拳,玄衣下肌肉线条若隐若现:“程姑娘护友心切,周某只有敬佩。”
他举起茶盏,姿态是江湖人特有的洒脱,“这事翻篇了。”
窗外竹影婆娑,程姚媛望着他们交叠的衣袖,忽然泄了气。
阿蕴从小被继母磋磨着长大,何曾有过这般鲜活气色?
“罢了罢了”
程姚媛也端起茶盏,与周重云隔空捧杯,一饮而尽,颇有些一笑泯恩仇的意思。
程姚媛也是个爽朗利落的女子,既已接纳了周重云,就把他当做自已人看待了。
临别离开时。
她突然回眸一笑,眼珠一转,“这三十鞭也不能让你白挨。”
看着两人困惑的表情,她得意地扬起下巴,“等着,本小姐送你们份大礼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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